横竖横

红茶要配白兰地

【SH】相遇之前

*黑历史存档
*交作业的短篇
*不算福华的福华



  1880年,一颗捷则尓子弹结束了我在阿富汗的军医生涯,被送回伦敦。先是枪伤,再是伤寒,病痛将我折磨得几乎脱了人形。之后的大半年,我靠着颇为充裕的政府救济,住在一家私人旅馆里,无所事事,休养生息,肆意挥霍着时光和人生。

  我每天睡到十点半,在旅馆里用一顿传统的英式早餐,咖啡,培根,煎蛋…然后去玛格丽特大街的拐角处买上一份泰晤士报,一边翻看,一边想着如何打发掉这漫长又无趣的一天。

  伦敦的街景一切如故,这个城市比那座高高的钟楼更加忠实。有时我能顺着那些灰砖房子中间的寂静小巷,看见我的母校,她看起来宏伟而陌生。事实上,当你从硝烟战火中九死一生地回到昔日生活里,做学生时的日子简直就像上辈子那么模糊遥远。

  十二月的一天,鬼天气又湿又冻,肩胛骨的枪伤又开始发隐痛。我决定尽快找一家舒适些的饭店,喝上一杯热乎乎的红酒。我想了想,决定去附近的瑟斯顿饭店。

  这是家很受欢迎的饭店,门前车水马龙。我来不及进门,忽然驶过的马车带起街面上的雨水塘,溅了我一身。

  “小心您的鞋,先生,小心!”

  那个车夫嬉皮笑脸地回过头,冲我提了提帽子。

  我顾不上生气,你选择了伦敦这个大污水坑来虚度光阴,你就得接受它坑坑洼洼的路面和不期而至的雨天。所以我只是耸耸肩,准备擦一擦算了。此时我听见一声懊丧的尖叫,“哦,上帝啊,我的裙子!”

  一个年轻姑娘,似乎刚从饭店里出来,奶油色的绸裙子下䙓也被溅湿了大半,水渍顺着一掌阔的樱桃色腰带往下滴,手袋滚落在地,十分狼狈。我顿时觉得自己并不算顶倒霉,并且有必要给她提供些帮助。

  我想替她捡起手袋,但她比我更加敏捷,“别碰它!”

  “小姐!你需要手绢吗?”我殷勤地抽出手绢递过去,她诧异地抬头,随即微笑起来,“谢谢您,您真是个好心人。”

  那是个十分夺目的微笑——并不是说她有多明艳动人,但那双光芒流转的琥珀色眼眸实在令我心动。要知道,这样充满生活热情的姑娘,对于我这个大病初愈的退伍军医而言,是极具吸引力的。于是我大着胆子邀请她与我共进午餐,倘若她碰巧还饿着肚子的话。

  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坐在瑟斯顿饭店里了。这是我回伦敦以来头一场艳遇,心情未免有些激动,甚至感激起那个轻率的车夫来,他毁掉了我新买的布洛克皮鞋,但却为我带来一朵可爱的英伦玫瑰,她告诉我,她叫贝芙丽。

  贝芙丽希望我认为她是住在瑟斯顿饭店里的名媛,照片能放在滕纳姆宫廷街的橱窗里。但我能看出她并不是那种传统的淑女,而是一个下班的女仆,或是一个临时清洁员。她的举止略显浮夸,富于活力生机的眼睛过分伶俐。那珍而重之的绸裙子显然是寻常裁缝店的普通布料。她的魅力是一种装出的风情,习得的韵味,对于我廉价的恭维十分受用。但我并不因此看轻她,这种轻浮在我看来是可爱的,我正需要她的活泼来调动我颓废的心境。而且我并不打算为这次邂逅负责,也就乐得依照骑士原则,对女士的谎言无条件装出信任的样子。

  “那么,你是说你刚从阿富汗回来咯?那些人们常说的英雄?那可真有趣!”

  “这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贝芙丽小姐,我说真的,战场一点儿也不好玩。每天都有人在我的手术刀下死去,我救不了他们。吗啡和绷带都是奢侈品。哎,你要是听见锯子把腿骨锯断的声音,那可真是…跟你正在切的这块牛肋骨可大大不同。”

  她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我立刻意识到这个话题有多不合时宜。天知道,我大学时自诩十分风流,舞会上从不愁约不到舞伴,如今似乎把那套手腕都丢在迈旺战役里了。

  我掩饰地抖开手边的报纸,搜索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瑟斯顿饭店昨晚发生盗窃案,一枚重达四十克拉的蓝宝石不翼而飞。据悉,这颗宝石估价超过十五万英镑,属于著名芭蕾舞演员杜明尼•切尔斯曼夫人。苏格兰场已介入调——'”我将这条新闻念得津津有味,猜想没有哪位女士会对如此传奇的瑰宝失窃不感兴趣。

  但她似乎根本没在听,将姜汁啤酒猛地往桌上一推,像是被烫了舌头似的,“这玩意儿的味道真古怪!”

  “唔…”我叫住服务生,“那么,请给这位小姐加一杯番石榴潘趣酒。”

  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冲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抱歉,我想试试,但还是受不了这股生姜味儿。”
  
  我和悦地表示并不在意,并说自己顶喜欢看见这样直率的姑娘。她果然笑得很开心。

  这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凑过来,十一二岁的模样,棉袄上的破洞看着都让我觉得冷,但眼睛十分机灵。

  “小姐,行行好,美丽的小姐,上帝保佑您。”

  一面说,那双乖觉的绿眼睛直往贝芙丽的手袋上转。她皱着眉拿过手袋放在身侧,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然后取出一便士放到那孩子灰黄的掌心里。

  我猜她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显得太冷漠。

  我继续热切地寻找话题,越往下谈,我就越发现她有许多可爱之处,这完全掩盖了她那点做作的天真带给我的不快。

  但很快,又一个流浪儿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他比刚才那个高一些,金色鬈发结成一块平板。他说:“抱歉,女士,刚刚我的同伴韦金斯来过么?一个男孩,比我矮些——”他在自己的眉骨处比划着。

  我向他微笑,“是的,有这么一个男孩,怎么,一便士不够你们去买两块儿硬面包么?”

  “不,先生。”他摘下破帽子,彬彬有礼地说:“我想他的玻璃子弹或许落在这位女士的手包里了…”

  “没有的事。”贝芙丽冷冷地说,她的语气有些粗鲁,“他压根儿没碰到我的包。”接着她又给了那孩子两枚硬币,把他打发走了。

  这么一来,我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那点罗曼蒂克气氛又被破坏殆尽了。贝芙丽攥着手袋,怔怔地抿着她的潘趣酒。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讨厌半大孩子,但还是竭力收拾起心情来约会。

  可我很快发现自己是在白费精神,这顿可怜的午餐简直是一种折磨。因为一位个子高高的男人走到我们这桌,他的样貌在高帽子的阴影里模糊不清,我只看到了他大得异常的鹰钩鼻,他精瘦的手肘碰倒了我的红酒,西装裤立刻被洇湿了一大片,我一下子跳起来,“嘿,我说——”

  动作停在半空,我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贝芙丽我的枪伤,疑心这一动她就会看出我手臂的僵硬了。那个男人只是跟我打了个歉意的手势,低声道:“小心,小心。”

  这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见过的。

  我以为他是个有教养的绅士,但他居然直接跟贝芙丽攀谈起来了。几句话之后,她忽然尖叫一声,将手袋推到他手上,煞白着一张脸,扑到他怀里低声饮泣。
  
  那无疑是她的情人了,我忍无可忍地起身,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笑话。我穿着沾满酒渍的裤子和泥水四溅的皮鞋走出饭店时,甚至还被店员叫住,付了一份价格不菲却莫名其妙的账单。

  这真是我经历过最糟糕的约会。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财政危机,很快就要入不敷出了。我决定结束这种颓废的生活,找一份解决生计的工作,把瑟斯顿饭店、贝芙丽小姐和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统统丢在身后。



  三天之后,我与我的勤务兵在街角偶遇,我请他去吃上一顿。

  “嘿,约翰老伙计,你还是老样子,只看泰晤士报!”他抖开桌上的报纸,大声念着,“'瑟斯顿饭店失窃案宣告侦破!宝石系切尔斯曼夫人遗忘在饭店大厅角落,业已找回'…真是无趣,苏格兰场那些警察又少了一个邀功的机会。”

  这让我想起那场尴尬的艳遇,忍不住朝他大吐苦水。他安慰我说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年轻姑娘都用这一招抬高自己在情人眼中的身价。

  我说,“不瞒你说,我过得很狼狈…想要搬出私人旅馆,找一间价格合适的房子和人合租。”

  他大笑起来,说我是今天第二个这么对他说的人。然后他给我推荐了一处合适的房子,和一个颇为古怪的室友。

  “那么,容我问一句,小斯坦福,那房子在什么地方呢?”

  他想了想,简洁地说,“贝克街221号B座。”

  那是1881的一月初,伦敦依旧冷得像个大冰窖,吐息会凝结成长长的白色虬龙。我听见大本钟在城市的上空敲响回荡,那恐怕是我生命中最不寻常的时刻。

  那一刻,距离我认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还有十七个小时。
  
  距离他对我说出那句“你来自阿富汗”,还有十七个小时零三分。

  距离我得知他顾问侦探的职业,还有两个月零三天。

  距离我与他共同参与“血字的研究”一案,还有两个月零七天。

  距离我发表第一篇已歇洛克为主角的探案故事,还有六年零八个月。

  距离我认识我第一任妻子梅丽·莫斯坦,还有七年零六个月。

  距离……



  “华生,华生,你还是这么感性,把案子写得像是某种传奇爱情小说,而真正精华的推理和假设,逻辑与论证,你却全都弃之不顾!读者从你那里是什么都学不到的,除了那位女士卓绝的美貌,她与国王陛下那点子风流韵事…嘿!瞧你干的好事。”

  我的朋友又一次将我的文章批得一文不值,尽管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主角。我对此习以为常,“你是在怪我没能充分体现你的智慧,福尔摩斯,但这不公平。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有这么多业务上门。”

  他深深地陷坐在沙发里,嘟囔说他并不需要我这种廉价的广告效应,他有自己的关系网。

  但我知道他后悔对我过分苛责了。只是太高傲,他不肯轻易低头,就像他不肯轻易道谢。

  “你得想想,亲爱的福尔摩斯,在我跟你合租之前,你侦破的案子无人知晓。”

  “那时我傻气得很,刚成立起贝克街小分队,破案子还很不利索呢。”他挑起眉毛,叼着他最旧的那个烟斗,长长的手臂拉开抽屉,丢给我一本破破烂烂的剪报本,“那些案子但凡具有意义的,我都做了必要的记录,也许将来你素材枯竭,可以拿去看看。”

  我一边翻看,一边听见他大发议论。“你觉得我对艾琳·阿德勒女士另眼相看,以至于我对她怀有的崇高敬意常被一些读者误解为暧昧情愫…实际上,我心中值得尊敬的女士绝不止她一位。一些小人物,他们的天性中不乏爱慕虚荣和贪图小利的弱点,但仍有一个能称得上高贵的灵魂。我的职业,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接触无数个谜团,在形形色色的行人里寻找钥匙。推理,逻辑,演绎!就与物理、或是任何一种科学一样,最终都要回归于哲学的范畴,我亲爱的华生。”

  就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翻到一页剪纸,忍不住失声惊叫,诧异得几乎笑出来。那上面贴着的照片是一枚光彩夺目的蓝宝石戒指,下面则是他潦草而不失刚劲的笔迹。

  “'蔚蓝奇迹',四十克拉,为杜明尼·切尔斯曼夫人所持。1880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晚失窃于伦敦瑟斯顿饭店。服务生贝芙丽·雅格小姐于1880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交还。一位了不起的女士。”

  我早已不记得她的面目,也从不知道她姓雅格,但我还记得她那双灵动的琥珀色眼睛,轻浮,伶俐,但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

  “我说,福尔摩斯…”

  “怎么了?”
  
  “我有时真是低估了你的易容术。”我低声嘀咕,旋即提高声音,“不…没什么…你愿不愿意为我奏一段小提琴?我想听门德尔松。”

  “《短歌》?”

  “《短歌》。”

  他爽快地从沙发底下拖出琴盒,甜润悦耳的音符带着松香舒缓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半阖起眼,手指神经质地颤动在琴弦上,烧得正旺的壁炉里,堂堂的火照亮他清秀却刻板的脸。我执起钳子拨弄了炭火,毕毕剥剥的声响让他猛地张开眼。

  “小心,华生,小心。”

  我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如此低沉,如此熟悉,仿佛听过无数次了。

  窗外,伦敦依旧如同钟摆的回响般一成不变。昏黄的都铎式路灯穿过浓雾中的细细颗粒照亮灰砖路面。马车的轮子从上边滚滚而过,穿梭于寂静街巷。清脆的蹄声与嘈杂的叫喊交织着,欢呼夜的来临。高跟鞋的踢踏声总能牵动一位绅士的目光和心跳,他的拄杖声为此而停,在煤气灯与星光的光影照耀下,怔忪的剪影硬挺如画。

  伦敦,伦敦,多少擦肩写在相遇之前。

  是你吗?我亲爱的老伙计。

  嘿,晚安。

  嘿,好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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