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横

红茶要配白兰地

【DH】神锋无影

*《破壳日》解禁

*温彻斯特神秘屋AU

*声明:除OOC外我一无所有

*简介:人鬼情未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

  

  “生日快乐,波特先生。”

  

  “先生,这是早上为您摘的玫瑰,还新鲜吧?”

  

  “生日快乐,愿您永远年轻!”

  

  哈利不断颔首微笑,在沿途小精灵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中穿过花园。

  

  花香阵阵,七月末的阳光照在浓翠如蜡的厚叶片上,弹射出的金色光斑不小心刺入眼中便会留下强烈的灼烧印记。

  

  他的脚步轻快,向领头的多比打了声招呼:“今天不开工?”

  

  “多比向伟大的哈利·波特致意,”打起领结的小精灵朝他行了个脱帽礼,“今天不开工,清净是多比送给哈利·波特的礼物。”

  

  “这可真慷慨,”他笑眯眯地为多比戴正帽子,转而一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去点了点克利切的脑袋,“你呢,为我准备了什么?”

  

  克利切当然不会喜欢啦,但他老对哈利摆一张欠多还少的臭脸,哈利早就见怪不怪。他心安理得地坐在长桌一头,看着克利切将午餐和一份南瓜蛋糕乒乒乓乓砸到桌上。动静虽大,却从不会伤到桌面和瓷盘,布丁不会变形,酱汁也不会溅出,哈利愿称之为绝活。

  

  他曾问起克利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自己想学,引对方愤怒地嚷起来:“怎么!你觉得我是那种笨手笨脚的巫师男仆,会故意损坏马尔福家的餐具吗?我可是家养小精灵!”

  

  哈利把这理解为他没那么讨厌自己,并以此为由屡次邀请他和自己一同进餐。克利切简直怒不可遏,认为哈利是在羞辱自己。因为,梅林啊,他可不是那种没上没下不懂规矩的低等仆人。他现在是马尔福庄园的管家——大总管!

  

  哈利转着银刀歪头疑惑:“大总管,不是更应该上桌陪我?”

  

  换来克利切震天响的一记爆闪瞬移,哈利对着空中闪烁的火花笑得直不起腰。

  

  作为这里唯一的主人,和古板至极的克利切斗智斗勇是他永远玩不腻的把戏。

  

  笑过之后,他独自一人干掉了所有食物。虽然小精灵们都很喜欢他,但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从不会踏进宅子里来,除了克利切和多比。

  

  多比倒是很愿意陪他吃饭,但碍于克利切严格到变态的等级教育,让他的进步思想一夜回到解放前。哈利对此无可奈何。

  

  饭后,他照例上楼去熟悉空间。这里已经不是他满面蜂蛰时透过肿卝胀眼皮看到的庄园了。如今,这是一座永不竣工的迷宫,叮叮当当热闹非凡,不知何时就会多一条前路未知的楼梯,一面背靠墙面的木窗,一间空空如也的密室。连主人也必须每天摸索,才能将路线熟记于心。

  

  哈利把新出现的一扇矮门和两处通往地下室的木梯默默记下,再次惊叹于小精灵强大的空间魔法天赋。他可不想哪天在自己家失足滚下他们撕开的异次元空间里,死得憋屈又可笑。

  

  最后一站是顶层阁楼,哈利的卧室在那里。外面有一间小会客厅,布置很精细,通往荒废许久的祈祷室。哈利从不打开那扇门,马尔福家最后的女主人就死在里面,他当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起初他并不愿意住在这里,是克利切坚持。他告诉哈利,在会客厅和祈祷室之间的短廊有一个特别的设计,是纳西莎生前留下的。“你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你会需要它的。”

  

  那是两片巴掌大的玻璃,分别开在走廊地板和墙面上,被施加了某种布莱克氏族魔法。哈利可以通过镜像观察到宅邸周围每一个小精灵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派贵妇,这的确是除了财富一无所有的纳西莎会做出来的事。儿子和丈夫相继去世后,孤寂和悲痛让这个精明的女人变得疑神疑鬼。

  

  玻璃之间的角度安放得很巧妙,只要有一丝光线照进来,就能在两片玻璃间来回折射,将房间的每个角落巨细无遗地呈现在哈利眼前。哈利并不是个控制狂,只是偶尔路过会抱着游戏的心态看两眼。直到他有回在那儿绊了一脚,不小心撞到了祷告室的门把。忽然之间,所有忙里忙外的小精灵都抬起头来,停下手头的活计,从镜像里无声地向他看过来。

  

  哈利被他们大得不合比例的眼睛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墙上的玻璃片,那些视线才骤然消失,周围恢复了叮当不止的装修声。

  

  他那时才明白这是个多么愚蠢的设计,同时从克利切罕见的殷切中品出一层险恶的意味来:不仅主人可以看到小精灵,自己也时刻被小精灵监视着。

  

  这个认知多少让他有点儿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极力避免经过这道走廊,只在夜里把这间朴素的单人卧室作为栖身之地。

  

  但那里也并不意味着彻底的安稳。

  

  他梦魇的次数比过去多了太多,而且总是被同样的主题所困扰着,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个东西。

  

  耳边寒津津的吐息,湿漉森冷的触碰,湿粘地纠缠住他,让他无法拒绝又无法醒来。他的眼睛会被一层朦胧的白雾所遮挡,僵直地躺在那儿听任一切发生。

  

  今夜尤其。

  

  “因今夜是你的生日。”

  

  没有修葺声的干扰,更方便了魑魅魍魉的夜间出行。

  

  但哈利早已设下一道魔法阵,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层圆月般的光晕拔地而起,笼住了本就窄小的单人床,本就不算宽敞的卧室亮如白昼。

  

  哈利和衣而坐,从枕头底下抽卝出魔杖:“你是谁?”

  

  “你不知道?”

  

  光阵之外,一道半透明的乳白色身影上下悬浮,上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口角却挑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伟大的救世主会容许一个来路不明的鬼魂夜夜侵犯自己吗?”他凑近了一点,强盛的金色光芒让他措手不及,但似乎并不会伤害到他,“波特,向小精灵提出要停工一天来庆生的人不是你自己吗?我以为你想要一个特别点的夜晚。”

  

  “……一个抓到你的夜晚!”

  

  光晕的保护范围猛地扩大,将半个房间都笼罩在其中,幽灵被逼退到角落,但仍未束手就擒。

  

  他孤零零地悬在那儿,先是抖动着肩膀,继而发出一阵刻薄的笑:“这就是你想要的?和我玩儿点你追我赶的游戏是吗,波特?你可以早点把你的癖好告诉我,这没什么羞耻的……”

  

  哈利忍无可忍,一道风咒划开了他的尖角兜帽,迫使那一头金发倾泻而出:“德拉科·马尔福!”

  

  话音落下的同时,鬼魂扬起黑色法袍的大袖,一挥而下,将光华流转的魔法阵击得粉碎!

  

  “波特,你生疏了。”

  

  情势逆转,失去了法阵的房间再度归于黑暗,哈利被一股无色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在床板上,心中一阵懊恼。他是疏忽了,即便这里面目全非,也到底在墙上挂着一打马尔福家前辈的画像,一脉相承的苍白面相与金色头发。而在马尔福家,万事万物皆有等级可循,没有什么可以敌得过嫡亲的血缘魔法压制。

  

  “你这是滥用主场优势!”

  

  他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的气音。

  

  “公平点儿,我已经让了你三步,”鬼魂欺进唇畔,冰冷阴湿的吐息萦绕在他颊边,“愿赌服输。”

  

  哈利偏头躲避着那股致命的冷香:“谁他妈跟你赌……”

  

  “我的错,今天本该你说了算,”他竟体贴地笑了起来,修长犹带水汽的手指轻车熟路地滑进哈利的条纹睡裤,“我总觉得这种松紧带是你留给我的邀请函……”

  

  哈利痛恨他惯用的甜香,此时正不由分说地随着动作散入四肢百骸中,整个人便放赖下去,任凭睡意如同温吞的泉水浸没到头顶。

  

  “嗯……”推拒在对方接连不断的碎吻中变成绵密的爱抚,哈利鼻腔中不时发出湿卝润的哼声,猫一样的,在那双明显异于人类的手中来回挺动。

  

  那家伙在夸他,哦操,是的,夸他是个熟练的情妇:“但别把白天那副装模装样的架子端到床上来,你叫得再可爱……”

  

  哈利被他掐得猛一弓身,喘息中都带了几分哭音,生生被他逼回到临界点。

  

  “……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哈利左右摆动着纤弱的脖颈,冷白色的一截在幽蓝月光下格外扎眼。闪电形伤疤在汗湿成缕的蜷曲额发摆动间若隐若现,看得幽灵险些忘了手头的轻重。

  

  怎么,难道鬼魂也还能魂飞天外么?

  

  他应该感到屈辱的,但对欢爱习以为常的身体已经学会了在严苛中找乐子,尽管被紧紧掐堵住,哈利竟也神饬气弱地塞着鼻子到了。黏浊的液体被本就半透明的骨节滴滴答答带出来,折扇般在他眼前开阖。他靠得如此之近,被摘去眼镜的哈利竟也能清晰地倒数滴落的节拍。

  

  他嗅着那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忽感厌倦。

  

  “可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

  

  鬼魂顿了顿,旋即恶意地缠紧上来。

  

  “亲爱的,你前不久才叫了我的名字。”

  

  哈利闻言一怔,这怔愣的片刻就被他重新得了手,来自地狱的阴湿腥甜气如有实质般将他包裹了起来,粘稠到有碍呼吸的地步。

  

  “嘘……我只是在满足你的愿望。躺在我身下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哈利觉得自己空悬在一片水雾中,眼前只剩下两簇腾烧的蓝火——那是鬼魂热切的双眼,他知道,他在半梦半醒间见过那么多次。

  

  该死。他快哭了,也许是高潮过后格外软弱,也许是水茧的包裹太过温适;又或许,是眼前这家伙实在、实在太像马尔福。

  

  可马尔福早已经死了。事实上,那是他被困囿于此的原因。

  

  哈利以救世主之名广为人知后,关于他年少时的事迹就鲜少再有人提及。因此,人们也自然而然地猜测他大概有过一段相当低贱的过去。其实对这一点,哈利本人从不讳言,常常在各种演讲中抖露自己在楼梯间里跟蛛网烟灰斗智斗勇的经历。他谈起韦斯莱家的陪伴,怀念海格的下午茶,感激邓布利多的赏识。

  

  他是个幸存者,但有些事情他永远不会向人提起。

  

  在女贞路的那些日子,他养成坚忍又低调的性子,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隐去身形不被任何人看到。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听到波特去洗个袜子,波特去烧壶咖啡,波特你为什么又闯了祸的调子。是的,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十年,而他们甚至仍以姓氏来称呼他。而达力呢,则是妈妈的心肝好宝贝。

  

  呕。哈利一辈子都不想听人这么喊他。

  

  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点想试试,就一点儿。

  

  诚实点儿,可能不止一点点。

  

  他的叛逆期来得沉默而汹涌,常常放学后还在学校附近的社区活动中心游荡。他穿寒酸宽大的衣服,襟口是达力留下洗不干净的果汁污渍。风从袖口灌进来,提醒他全身都笼罩着别人的影子。

  

  他甚至不能把衣服脱下来甩掉,如果着凉感冒,不会有人对他嘘寒问暖。一时冲动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他坐在秋千上一荡一荡,书包放在一边,觉得自己永远长不到脚板能够碰到地面的高度。

  

  佩妮姨妈和弗农姨夫的私房话偶尔也会飘进他耳中,说他是女巫的孩子,说他会带来不祥。在哈利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他质问过无数次如果他真有这种给人带来不幸的魔力,你们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但他不会哭,那就好像输了什么。他跟德思礼一家赌气,跟未曾谋面的父母赌气,跟脚下的小石头子赌气。为了把眼泪逼回去,他总是死死盯着远处夕阳看,乃至对每一缕落霞铭记于心。那段时间他从厨房探头探脑跟着达力看了不少血浆爆米花片,想得发痴了,就会期待一个盖世英雄逆着光芒出现,来接自己脱离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

  

  有时他不去学校,也不与同龄人游戏,只是在外游手好闲消磨时光。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往哪里走,也压根不关心这个。偶尔,他会怨恨母亲不打招呼就把他带到世上来。但更多时候,他就在街心公园游荡。

  

  本来,日子也就这样过去。

  

  他会穿上染色之后臭气熏天的旧校服,被塞进一所公立学校,不学无术,逃课打架,不被任何人期待地长成糟糕的大人。

  

  直到十一岁生日还差半个月的那天。他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段时间佩妮姨妈总是暴躁异常,处处限制达力的外出。她一手惯出来的小暴君不到半天就得跟她在客厅里干上一架。她甚至说出了“把你塞进碗橱里去”这种话。

  

  拜托,千万不要。哈利抱着膝盖在里面祈祷。他进来会把这儿挤爆的。

  

  外头的争吵愈演愈烈,向来窝在沙发里翘腿看报的弗农姨夫也加入到战局中来,但他只能把事情搅得更糟。哈利觉得头顶的蛛网都在他们可怕的肺活量中摇摇欲坠。

  

  他找准一个空档,悄无声息地从后厨翻窗溜了出去。

  

  盛夏假日,原本热热闹闹的圆盘上空无一人。哈利一脚跳上去,它就吱嘎两声缓缓转了起来。

  

  天气很不好,秋千在阴沉的厚云下暴露出更多锈斑和翘皮,不远处的小独栋被印得格外白皙亮堂。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土腥味儿。尽管身处空地,哈利竟被气压憋得喘不上气来。

  

  有哪里出了差错。

  

  千秋无风自动,煊煊赫赫的木槿花凋零一地,隔壁那样总抱着猫咪在窗口窥伺他的老太太不见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达力与佩妮姨妈争吵的起点,她不允许儿子到外面来。

  

  有父母关爱的孩子全都被关在了家里,外面发生了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哈利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他想跳下来,不锈钢转盘居然兀自加快了速度,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瘦小的身子猛地一晃,不得已拉住了把手。

  

  最后一丝天光在地平线上被乌云吞没之前,两道轮廓诡异的黑色身影凭空闪现。它们手脚下垂,与其说是走来不如说是飘动着靠近。哈利知道那绝不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他四面环顾,着急挣脱脚下开始疯转的圆盘。忽然,从抱猫奶奶的窗前倏然飘过第三个黑影。哈利出门前戴了眼镜,因此他终身难忘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黑影吻住了满头白发的老人,挣扎中,她枯瘦如柴的手在玻璃窗上按出一只骷髅般的掌印,掌印周围居然迅速结起了一层霜花。

  

  狸花猫蹲在椅背上冲黑影弓起了背,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哈利不知道黑影对老人做了什么,她就好像失去魂魄一般软倒下去。而黑影则视若无物般直接从墙面中穿了出来。

  

  现在有三只怪物了,而它们是冲着他来的。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这一点。他从小有这种直觉。他想要逃走,强忍着呕吐的欲卝望不顾一切地从转轮上跳下来。但他太单薄了,被惯性带得栽倒在地,脚脖子一阵剧痛。

  

  完了。他徒劳地揪着草根,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先是寒冷,再是一阵彻骨的哀凉。哈利向来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值得留恋的世界里。但在那漫长的一秒中,他才真正体会到“生无可恋”的意思。

  

  那是一种,湖水漫过头顶却连呼救的欲望都没有的窒息感。

  

  眼镜被劲峰风挂下,镜腿剐在太阳穴一阵生疼。

  

  就是疼痛将意识唤回的瞬间,他眼前忽然多了一双皮鞋,黑色长袍砍砍盖过脚面。以哈利外行的眼睛来看,也知道那是价值不凡的奢侈品。

  

  可恶的有钱人……

  

  往后岁月里,哈利在德拉科的课上与他作对、捣乱、相看两厌,但每当德拉科穿起这双鞋子来,他就会消停不少,但他不会向任何人承认,正是它们在摄魂怪的利口下将他带回到了人间喜怒中来。

  

  皮鞋的主人挡在了他眼前,他大概是非常滑稽地抱着人家的腿,只听男人抽出一根细细的棍子念了声奇怪的短语。

  

  是外语吧?哈利无法分辨那是哪国语言,不免后悔自己平时的逃课行为。

  

  但他旋即看到一条似龙似蛇的造物,带着耀眼的银色光华从木棍中抽长聚拢,皮肤上覆了一层闪动的菱形花纹。巨龙落地,盘踞在余震不止的转盘上嘶吼一声,忽然化成三道银带分别缚住了那三只黑袍怪物!

  

  哈利在灼眼的缠斗中仍然努力瞪大了眼睛,舍不得错过分毫。怪物在光带缠绕下疯狂扭动起来,发出匪夷所思的尖叫声,枯枝般的黑色指骨直指天空。哈利发誓这不是人间生物能发出的声音。

  

  “闭眼。”

  

  说完这句话,男人又念了一句什么。哈利仍是听不懂,但嗤嗤的破空声已经让他明白这不是什么外语,恐怕是咒语。

  

  再睁开眼的时候,地上只剩下几片黑色的布缕,风一吹便化作了灰。巨龙消失不见,哈利如梦初醒,猛地缓过一口气来。他爬起来拍拍裤子腿,只觉得这里的空气仿佛被……净化了,嗅起来难以言喻的清新舒适。

  

  积云消散殆尽,他满怀敬畏地看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年轻男人,好长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站不起来了。

  

  他跑过去搀扶,对方好像才想起他的存在,抓着他的手踉跄一步才站起来。他的力气很大,哈利却不觉得。

  

  “穷酸样子,”男人扯下黑袍披在他身上,长长的衣摆拖了一地。猫咪蹲在被气流划破的窗口,发出喵喵尖叫。

  

  “先生,请你看看我的邻居奶奶,她……”哈利这才想起那个老太太,他焦急地抬头,却看见男人嘟囔了一句“唔,你的保护人”就已经大步往那边跨去了。他裹紧衣袍推了推眼镜,一路小跑地跟上去。年轻人冷着脸伸手将他拦在门前:“你别进来。”

  

  在他的白衬衫遮挡下,哈利只看见一只散落的拖鞋。但他什么都猜到了。

  

  “别急着谢我,”年轻人蹲下身来,灰蓝色的眼睛尖刻地上下打量着哈利,“邓布利多让我保护好你才能获取霍格沃兹的任教资格,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哈利舌头打结半天,还是说了句谢谢。

  

  年轻人皱眉:“就算这句话里有百分之八十你听不懂,第一句总该能听懂吧?”

  

  “可你救了我,先生。”

  

  “梅林,我可不想教他规矩,”年轻人扶额,转向他,“听着,你能看见我的守护神,这是很难得的天赋。出于人道我不会对你使用一忘皆空,不过你得保证此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这都不是一个问句。

  

  “可是警察……”

  

  “不会有警察来的,”年轻人带上门,神色严峻,“傲罗会处理。”

  

  哈利不再说话了。他知道他是对的,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暂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如果一个“会带来不祥的女巫之子”也无法理解,恐怕不会有警卝察相信他的说辞。

  

  “你的眼镜碎了,”年轻人把坏掉的眼镜架回到哈利鼻梁上,木杖一挥。哈利只觉得镜片啪嗒一声,细小的火花闪过就崭新如初。

  

  “谢——”他说到一半想起对方不喜欢道谢。正擦着镜片,一声奇异的爆裂声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但那一天,他说的话和他修好的镜片一起,忽然拂开了哈利眼前遮天蔽日的迷雾。他跌跌撞撞奔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从正门闯进激战正酣的德思礼家。

  

  “我是巫师的孩子吗?”

  

  他气喘吁吁地站定,身上还裹着件来路不明的黑袍,材质高档得想从高定店里偷来的。三道目光如临大敌地钉死在他身上。

  

  “我是巫师的孩子吗!”

  

  弗农、佩妮和达力瞬间统一了立场,纷纷把手中的餐盘扫帚和华夫饼朝他脸上扔来。

  

  来到女贞路第一次,哈利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在他们惊恐诧异的目光中大笑起来。

  

  他再也不偷懒消沉,收拾起所有心思,一夜之间知道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他没有问对方的名字,但那没有关系,只要他抬头看见天空,就知道自己会再见到他。有时买牛奶路过街心公园,比他大几年的男孩儿们踩着滑板一遍遍经过,他只是低着头迅速走过,从不对人夸耀吹嘘,仿佛怀揣着一个伟大的秘密。

  

  而人全部的力量,就来源于秘密。

  

  两周之后,他收到了来自霍格沃兹的录取通知书。

  

  他从哈利·波特变成了活下来的男孩,被分到格兰芬多,成为狮院最受瞩目的学生。在这里,他是詹姆和莉莉·波特的儿子,不需要给人端盘送水,不需要蜷着身子住在楼梯间里。他有了自己的魔杖和猫头鹰,罗恩·韦斯莱和赫敏·格兰杰是他的好朋友,阿不思·邓布利多是他的良师益友,海格的小屋是他的世外桃源。

  

  新生分完学院之后,他扯着罗恩的袖子问,学校最近有没有来新教授?

  

  刚问出口,台上邓布利多恰好介绍到本学期新来的两位教授,奇洛和马尔福。

  

  罗恩被“德拉科”这个单词笑得一口南瓜汁喷出来。当事人起身向全校鞠躬致意,同时冷冷地向他看来。

  

  哈利赶紧去捂他的嘴,甚至还扯过餐布给他擦了擦。但接下去的祝词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哦,是叫德拉科。德拉科·马尔福,斯莱特林直系学长,荣誉级长毕业,直接留校任教的。

  

  众所周知,德拉科·马尔福是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头等得意门生。他为斯内普分管了最小的两条年级,好让他专心教授高级魔药课。结果一带就带到了毕业,不过格兰芬多的分数照旧大打折扣,德拉科丝毫不曾为那一面之缘而对哈利手下留情。比起魔药,显然他在讽刺哈利这门学科上的造诣更加登峰造极——斯内普起码不会有阶级歧视好吗?

  

  他反复告诉自己,一个巫师在你差点被摄魂怪强吻的时候救了你并不能代表什么。雏鸟效应不可取,自己甚至只是他的,呃,一次入编面试。

  

  他也曾试图在从卢平那儿学会守护神咒之后(他现在知道了德拉科当时念的是呼神护卫),告诫自己德拉科滤镜已碎,出息点吧哈利,现在你也有了守护神!

  

  但在许多时刻,像德拉科教习他大脑封闭术的时候,他在痛苦的强制抽取中一次次失手摔碎眼镜,而德拉科一次次替他修好的时候,他还是会回到十一岁生日之前的那个夏日。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站在风雨欲来的天地间独自一人。而后德拉科出现,用两个咒语撕开了魔法世界的一角。

  

  “另一个咒语是什么?”

  

  “什么另一个?”德拉科脸色不算好,哈利在关掉自己的大脑这回事上可没什么天赋。

  

  “你让我别看的那个。”

  

  “那个你不能学,”德拉科冷淡地说,“是还没被魔法部认可过的实验。”

  

  “但你用它干掉了三只摄魂怪,”哈利固执地说。他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如此刨根问底,缺乏委婉的话术。德拉科曾经挖苦他说如果他对分数也能如此执着就好了,“也许它比大脑封闭更适合我。”

  

  德拉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是学不会防守,对吗波特?鲁莽的格兰芬多永远想着进攻。”

  

  哈利纠正:“是一往无前的格兰芬多。”

  

  德拉科盯了他一会儿,直看得哈利毛骨悚然,他本人却忽然不阴不阳地笑出来:“假如今天能有进步,我可以考虑教你。”

  

  哈利的大脑封闭术进展于是乎一日千里。

  

  那个咒语就是神锋无影。

  

  斯内普发明时只是为了抵御掠夺者的戏弄,并没有在咒语中注入杀意。德拉科的改进使它更具杀伤力,而且适用于连发、无杖和无声的特殊情况。

  

  如果说在女贞路的街心公园使用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那么眼下,这就像是为即将来临的大战量身定制的必杀咒。

  

  不为人知的不赦咒。

  

  起初,只有极少数的白巫师使用它。哈利把它交给赫敏和罗恩,罗恩又把它带往整个韦斯莱家族。白巫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凭着神锋无影将食死徒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德拉科受到召唤被迫离开的时候,他留给哈利的咒语是一道畅通无阻的明证,随时可以剖白他弃暗投明的心。但是很快,食死徒那边也学会了这个致命的咒语。它变成一件没有立场的武器,把巫师的战场变得和麻瓜一样血腥残酷。

  

  对德拉科的评价也变了风向,有人说他不够坚定,有人说他不够圆滑,还有人说他心里本就包藏一窝毒蛇,就跟斯内普一样,已经彻底倒向黑魔王阵营。而哈利只想说嗨,你们压根不能证明是他泄露了那个咒语!

  

  没人在意这个。他们在亲友被神锋无影伤害的时候痛骂它的发明者,全然忘记自己也曾用它杀伤过多少敌人。

  

  伏地魔死后,打上烙印的前食死徒逃不过秋后算账,他们要求哈利出面向德拉科“讨回公道”。

  

  什么是公道?哈利很想问问他们,1991年的夏天,德拉科干掉那三只摄魂怪算是为死去的费格太太讨回公道吗?

  

  但谁也不会回答他。人们想看到师生对决,想看到哈利·波特再次捍卫魔法界的安全。一如当年邓布利多在所有巫师的见证下击败格林德沃。没人相信其实他对于被印在跳跳蛙巧克力的卡片上这件事并不怎么热衷。

  

  但其实在他答应之前,德拉科已经失踪许久了。在哈利的杂物中保留了科林·克利维在图书馆无意中照下的一张旧相片。有一回春光正好,德拉科举着一本立体魔法书在看,哈利从旁凑上去,侧面看就是靠在他肩头的样子,口角还挂着一点笑影。当时科林刚入学不久,十分仰慕哈利,走到哪里咔嚓到哪里,恰好就拍下了这一幕。

  

  只是谁也没讲出那要命的句话。战争的阴霾一直伏在这一代年轻人头顶。来不及捅破什么一生一世,生死的巨掌早已翻碾过无数次。

  

  决斗拉不起来,又有风言风语传来,那自然是马尔福一家杀孽太重,即便逃过清算,所有死在神锋无影下的亡魂也不会放过他们。

  

  哈利对此嗤之以鼻。但糟糕的是,卢修斯似乎颇受动摇,郁郁寡欢了一阵子就病逝了。纳西莎独自守着马尔福庄园,开始一袭黑纱深居简出。

  

  也正是那时候起,庄园被无限期地修葺起来,敲钉打板之声日夜不断。

  

  幸存的女主人找到西比尔的后裔,问起马尔福家族的吉凶。她被告知只有永远让庄园内外布满敲击声,把庄园变得像迷宫一样,才能避免亡魂的侵扰。她对此深信不疑。原本简洁大方的外墙设计被补丁般的木条横杠取代,除了重金请来的小精灵施工队,再也没任何访客。

  

  “但这并不是事实,”鬼魂掐咬着哈利的耳廓,声音里含着微妙的恶意,“你想知道真相吗?”

  

  “老实说?”哈利勉强笑道,“我不想。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我让他们停工是为了耳根清净一日,不是为了你所谓的真相。”

  

  “你在害怕。”

  

  哈利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鬼魂低于常人的体温。他们抵死纠缠,他早已习惯了它的温度。

  

  他害怕的是真相,真相会把眼前的家伙和真正的德拉科联系到一起,他有这个直觉。

  

  “我父亲并不是病逝。”

  

  鬼魂腾然飘起,凌驾于哈利头顶,表情变得狰狞:“他不得不死,只是被允许死在家中,像个马尔福那样。但他们知道我会回来。”

  

  德拉科的幽灵会回来看着卢修斯死去。

  

  而纳西莎的装修队则彻底把他困在了这栋不人不鬼的房子里。

  

  “小精灵的魔法太强,我无法离开他们构筑的外墙,只能在屋子里不断游走,寻找离开的机会,但是……”鬼魂苦笑了一下,“我家被变成了这个,我都快不认得了……”

  

  “为什么……”哈利犹豫着开口,“为什么你没有告诉纳西莎?如果她知道你一直在,也许就不会……”

  

  “她看不到我,”它简洁地说,“魔力深厚的施工声让我很痛苦,根本无法汇聚成型,这才是施工的目的。西比尔的后裔也是他们的人,他们骗了她。根本没有什么别的亡魂,即便是巫师,也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变成幽灵呢。”

  

  即便语带激愤,它说到后来仍旧是一股掩不住的淡淡骄矜。

  

  “如果她能看到我……”鬼魂痛苦地捂住双眼,“只有克利切能感知到我,这是家养小精灵的天赋。是他建议我母亲装上那对魔法双面镜,只有在那里面,她才有可能看到我。她跪在走廊上,每一个、每一个房间地寻觅我……”

  

  哈利失声喊出来:“不是为了监控?!”

  

  “当然不是,”它有些恼怒地加快了语速,“你也觉得她是个整天跪在祷告室里的疯女人吗?我母亲知道如何自保,但他们——”

  

  “他们?”

  

  “……那不是祷告室,”鬼魂喃喃自语,“那只是一扇开在墙壁上的门,但她不知道。那天克利切被支走了,她毫无防备地踏了出去……”

  

  “这也是'他们'干的?”哈利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比被鬼魂缠上时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它轻声反问,“他们,就是把你和我一起困在这里的人啊。我母亲不死,你又怎么会过来呢?”

  

  哈利瞳孔猛然一缩。

  

  他当然不会忘记是谁让他入住了马尔福庄园。是金斯莱,是斯拉格霍恩,是魔法部,是霍格沃兹……是每一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的白巫师。

  

  我们只剩你这个守护神啦……救世主光芒万丈,你去住那栋鬼屋才让人放心……要是真有幽灵,也得靠你一击必杀呀……

  

  于是他放弃了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的生活,转移了工作的重心,离开了金妮,孤身住到这间曾经避之不及的鬼屋里来。

  

  “还不懂吗,波特?”鬼魂桀桀怪笑起来,“根本没有什么鬼屋,是他们把我的家变成这样,害死我的父母,把你软禁在马尔福庄园里!你还不明白?你我都是被忌惮的变数,在一个稳定的新时代里,不需要神锋无影也不需要救世主,只需要司长、部长和校长!”

  

  于是他们一个被弄成鬼,一个被造成神。

  

  在同一个地方。

  

  “克利切……”哈利连声音都变了。

  

  “是他让你住在这儿吧?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你,通过那个镜子,”鬼魂发出一声冰冷的叹息,“但除了抱着你,我什么都做不到,那些该死的修缮魔法永远、永远他妈都不停……只有今天,你说想要一个安静的生日。”

  

  哈利久久说不出话来。

  

  “很抱歉,”这大概是德拉科·马尔福生前死后第一次对人说抱歉,“这也不算安静。但我不得不说。”

  

  “不……”哈利按着太阳穴,“我明白,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鬼魂会心一笑,神色哀柔而透露着无限的疲倦。

  

  午夜就要过去了。

  

  哈利平静地躺回到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如今的魔法界,从百废待兴到海清河晏,谁谁又高升,谁谁又失意。他曾经以为这是值得他和德拉科为之奋斗的世界,而今却被自己亲手缔造出的世界困在小小一座空中阁楼里,甚至失去了参与进去的权利。

  

  “……德拉科,”他轻声喊出这个名字,“你出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走出楼梯间的。我以为有了魔法,我就再也不会回到过去那种日子里,我以为……”

  

  他听上去快哭了。

  

  德拉科并没有回答。伴随黎明到来,小精灵也如约拿起工具重新敲击起了外墙,盘算今天要在哪里多开一扇门一扇窗。这让他虚弱到无法说话,只剩下极小一团半透明的气雾蜷缩在哈利床边,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你知道吗?其实我可以带你出去。”

  

  哈利仍旧睡意全无,摩挲着架在床头的冬青木魔杖。

  

  气雾上下悬浮了两下,状似颔首。

  

  “前任救世主带着一个穷凶极恶的幽灵,约等于一个新的黑魔王重现江湖,”他把自己说得笑了起来。

  

  “……我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笑过之后,他又安静了片刻,“等明年生日,你还可以出来见我。有老克利切和多比在,没人会起疑心。一年一次……巫师的寿命很长,幽灵的更长。”

  

  他扭头看向越发黯淡的雾团。

  

  “德拉科,你会怎么选呢?”

  

  气雾动了起来,像一团轻盈的绒线团,似乎在为他引路。哈利顺从地起身跟了上去。

  

  卧室外是镶着一对镜面的走廊。往左边是会客厅,往右边是祷告室。

  

  气雾停在走廊上,哈利的手也抬了起来。

  

  他打开了门。

  

  FIN.


这篇写得比较晦涩,其实整个梗都和温彻斯特神秘屋的结构有关:二楼有一扇门直接开在外墙,如果不知情的人打开,没注意一脚跨出去就很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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