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横

红茶要配白兰地

【渊旺】长安旅

*造谣一些竹马日常

*流水账香蕉皮,写到哪里算哪里


       诸葛渊中了乡试之后,来信说要回村休整一段时间。夫子笑他是秋闱新贵,带头往他的小院子扔了几条桂枝,学堂里的后生纷纷效仿,一时成为风靡全村的小游戏。

       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发现小院都被村里大家投祝的桂花铺满了,差点没地方下脚。其中还颇夹杂了些红帕子、相思豆,踩上去绊脚打滑,威力不逊于暗器。只有三太奶板着脸说:“浪费!浪费!”抱了一罐腌入味的糖渍桂花给他送过去。诸葛渊伸手抹了一口,咂咂嘴眉花眼笑:“三太奶最疼我。”

       桂榜过后,来年就是杏榜。这是决定一个读书人仕途起点的关键,更是进入上层士大夫视线的好机会。诸葛渊名次不低,本该在太学里一鼓作气地用功,却跑回村里窝着。别人不懂,夫子是知道厉害的,在接风宴上把他留到最后。诸葛渊知道瞒不过去,叹气说:“夫子,外面……似乎并不像书上写的那样。”

       夫子说:“当然。要是天下大道已经实现,还要你出仕干什么?”

       话说得重,语气却轻轻的,像一只落在肩头的手。诸葛渊凝视着跳动的烛火,赶考的一幕幕从眼前略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这一圈走下来,不明白的事好像更多了。”

       夫子长叹:“不明白,就慢慢想吧。”也不再赶他出门了。第二天,诸葛渊就兴冲冲地卷起袖子,要加入到秋收的大队中来。放在以前还好,现在他有了功名,连带那一双手也身价倍增,谁家敢让他拿镰刀。诸葛渊空攒了一身力气,却四处碰壁。就连裕华和茗柯都把他请到一边去,异口同声说:“举人老爷安坐。”

       诸葛渊又气又无奈:“你们要这么说,大家可就没意思了!”

       最后还是夫子发了话,说小年轻家家的,举得动笔,举不动锄头?想干就让他干去,哪有那么精贵。诸葛渊这才捞到一些活计,跟大家一块儿忙得满头大汗。几天下来,人晒黑了,也总算和邻里重新混熟了。

       人们逐渐忘了他的身份他的抱负,看他与看一个从小在村里滚打厮混长大的小孩没什么两样。他也心安理得地东家跑腿、西家传话,有事去夫子的学堂当助教,无事就找朋友喝酒登高。杂七杂八的神通又学了不少,科考的事情却半句不提。

       有天早上,学生都还没到,他试着用新学的功法隔空御物,将窗外吹进的杏花瓣逐一从课桌上腾起。这还不够,他想要当空把所有花瓣聚成一个团球。正凝神时,背后传来夫子的声音:“四郎?”

       杏花倏然散落下来。诸葛渊有些气急地说:“夫子,还差一点就成了!”

       “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夫子摇头晃脑地凑到他身边,指了指窗外,“今年春闱过了。”

       诸葛渊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夫子问:“怎么样,你在家里呆了半年,心可定些了吗?”

       见诸葛渊不回答,他又说:“其实天下偌大,有识之士少你一个不少。如果偏安在我们这小小一隅就是你的心愿,就这样过下去也无不可。”

       诸葛渊却说:“没有。”

       他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这几个月,虽说山中不知岁月稠,他却没有一刻觉得踏实。回忆中民不聊生的惨事非但没从他眼前消失,反而因为见不到听不到而加倍悬心。日子越安逸,他就越心惊。

       夫子看着他的眼睛:“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诸葛渊垂下眼睛说:“并不敢妄称明白,只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要做的事,他要救的人,在这里是不成的。

       夫子抚掌大笑:“好,好!”他喊来第一个进学堂的孩子,说:“你,子丰,去告诉大家,四郎要走了,明天还是轮流值早,轮到谁就是谁,不许迟到。”

       一传十,十传百,到下午人人都知道诸葛渊要离开了。舍不得是一码事,替他高兴又是另一码事。陆茗柯说:“早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诸葛渊说:“我本来就不是池中之物,我是个人。”三太奶说:“怎么不早说,这会儿哪里来得及给你腌咸菜?”诸葛渊无奈地说:“咸菜吃多了也不好……”

       送行的人来了一波接一波。等他招待完一轮,之前道过别的朋友又带着礼物上门,俨然把他当成全村最闪亮的希望。饶是诸葛渊这种社交恐怖分子也吃不消。坚持了一个月,眼看着礼物已经从前厅堆到小院。他对丁裕华说:“你们是不是存心的?每次要开始收拾包袱了,就又送东西过来,真拿不了了。舍不得我走,可以直说。”

       丁裕华说:“去去去,好心当成驴肝肺。”

       陆茗柯说:“我能去赶考,还轮得到你?”

       诸葛渊留客吃了顿酒,一己之力把两人都喝趴了。天快亮的时候,又往门上挂了块谢客的牌子,轻手轻脚地溜去躲清闲了。

       后山树林中央,有一块极明亮的湖泊,年年五六月就开满荷花。诸葛渊小时候最喜欢和朋友来这里敲莲子,比谁敲得快、投得多。他靠在一叶小小的不系舟中,双手枕在脑后,不用说话也不用动弹,只看到蓝天白云下亭亭而举的交盖荷叶,恍如参天之树一般荫蔽着自己,觉得也算奇景,就放任自己脑中空空地漂出很远、很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船身晃了晃,有只惨白的手湿淋淋搭上来,把他惊了一跳。

       但诸葛渊看人,一向只从最和善的角度来揣度。对方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头发像水藻一样盖着,先是举起食指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侧头吐掉一口脏水,才用很低的声音说:“你别响!”

       诸葛渊支起半边身体,看他面相跟自己差不多大,也是个少年,起了点顽皮的好奇心,跟着低声问:“这位兄台,也是来这里躲家里的亲眷吗?”

       对方想了想,点头说:“我在跟我的女儿捉迷藏,憋不住气了。”

       诸葛渊直觉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看他年纪,对“女儿”这词有点儿惊讶。从船上望去,此人周身的水波都格外深邃浑浊,细看是因为穿了身红色的道袍。诸葛渊也没有多问,他天生对不同寻常的人与事都抱有热切的好奇心,就往一边让了让,问他要不要上来。

       那只抓着木板的手立刻抠紧了,问:“你想干什么?!”

       诸葛渊心想:明明是你先扒上来的啊。他说:“你一直泡在水里不冷吗?眼下荷花都开了,但还不算盛夏。这么一动不动的,很容易着凉。”

       对方面色不善,颊边肌肉抽了抽,像要反驳。结果刚一张口,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诸葛渊想笑不敢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对方手脚并用,挣又挣不掉,再下水又嫌冷,只好认命地爬上来。小船统共就那么大,他再摇摇晃晃地挤进去,动静难免大了点。只见一只亮黑色的触手尖尖也跟着搭上了船沿,滴着水说:“爹!抓到你啦!”

       诸葛渊正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披到他肩上,见状吃了一惊,神色有些为难。很显然,这艘小船禁不住再来一个体型未知的……像章鱼一样的不明生物了。

       那红衣贴湿在身上的少年看他神色,似乎对于他并不将章鱼怪另眼相看有些惊讶,也放松了一点,用两指擤了擤鼻水:“岁岁,你扒着可以,别上来了,呆不下。”

       触手乖巧地说:“好。”又带着点委屈的鼻音说:“可是我赢了,爹逃不掉了。”

       红衣小道士就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嫩藕掰成两节,小的递给诸葛渊,大的扔给了触手,很亲昵地握了握,重复了一遍:“嗯,爹逃不掉了。”触手快乐地卷上两根绕上他的腰,一蠕一蠕地裹紧了,想要把他往天上抛。

       道士喝止说:“李岁!”触手才不动弹了。诸葛渊看得出来,他们平时大概常常这样玩,只是在自己面前不大好意思。

       他觉得很可爱,也不想点破,只是把藕十分均匀地再分两半,还了对方一半。两人边吃边互通了姓名,以兄弟相称,又问他:“这就是李兄的女儿吗?”

       李火旺和李岁父女相称,丝毫没有避讳,他这一问纯属多余。所以李火旺知道诸葛渊想问的不是这个。他从不对人提起往事,但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对邪祟非但不歧视,态度还异常亲切的人。他嗡嗡作响的警报暂时关停,挽了挽身上的外套:“诸葛兄,你想听吗?我其实就住在隔壁牛心村。”

       诸葛渊说:“原来是友邻。怎么之前都没有见过李兄?”

       李火旺说:“其实……”

       他的故事说长不长,只是讲起来才发现,开头很难对人解释。如果要提起丹阳子炼人丹,就难免要暴露自己心素的身份。他只好含糊其辞,说师父是个无恶不作的邪修,因此他不得不血洗师门,带着一群天残地缺逃出来,总算在牛心村安了家。谁知道半路上师父给他强喂下的黑太岁成精了——

       李火旺猛地住口,惊慌地看向诸葛渊。黑太岁是用来克制幻觉的,对方又是个书生模样。只要他在哪本闲书上读到一星半点,马上就能猜到自己是心素!怎么办,把他杀了?他一瞬间目露凶光,很快又隐没下去。这诸葛兄看起来不像坏人,还给他披了衣服……

       诸葛渊十分专注地直视着他,有些担忧地说:“李兄,这黑太岁是可以压制心素的迷惘,但小生听说它也有夺舍万物的能力。你没事吧?”

       李火旺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背后的剑,抓了个空才想起今天是轻身下水来玩的,家伙事都放在家里了。他手中无剑,心里就没底,虚张声势地提高声音:“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诸葛渊顿时有些不悦了:“小生也是读过几本书,会些神通的。要是一般人,哪能见到令媛还面不改色呢?”

       李火旺惊疑不定:“那你还……”

       诸葛渊说:“还怎样?”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又笑了,说:“难道要把李兄你敲晕了,绑回去炼成法器吗?”

       李火旺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尴尬地低下头去,两手抓紧了膝头的布料。又想到这是人家的衣服,旋即放开。只见衣服上的刺绣被他攥湿了,两团咸菜干一般坟起,不由地倍加局促。

       诸葛渊却不觉得有什么,追问道:“那这黑太岁怎么又成了你女儿呢?”

       李火旺被他一语引开了注意力,回答道:“哦,这个么,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像生了个女儿拖在身边……”

       岁岁纠正他:“不是好像,我就是爹的女儿。”

       李火旺马上说:“岁岁说得对。”诸葛渊忍俊不禁,赞叹道:“世间亲缘难求,李兄竟然有如此奇遇。”

       两人又聊了一阵,堪称一见如故。李火旺从未遇到过能与自己坦诚相对又不起贪心的人,与他讲起话来竟有种披肝沥胆的爽快。诸葛渊也聊到兴头上,边说话边采了个莲蓬来剥。剥去薄衣,掰开莲子,剔掉莲心,再顺手喂过去。李火旺一半,李岁一半。李岁吃了几口,觉得很好吃,但是太少了,迫不及待从诸葛渊手里卷走一堆没有去心的,结果被苦得狂拍水面,哗哗作响。

       李火旺赶紧把她往湖里按:“喝两口水去!”又回头对诸葛渊说:“诸葛兄,你刚说到哪儿了?什么会试?”

       诸葛渊往自己嘴里也丢了半颗莲子,嚼完咽下去才说:“小生是说,不日就要上京准备明年的会试。到时候可以帮李兄留意下,有没有什么可能遮掩心素气息的法器。书上说铜钱面具能掩人身份。还有一种更好的,不过得有心浊身上的器官才行,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李火旺的手背抵在下巴上,望着他开阖的薄唇有些出神,心想:这世上真的会有人第一天认识就对自己掏心掏肺吗?莫非气运是守恒的,自己之前吃了这么多苦,所以就遇见诸葛渊了?要是今后他不对自己好了呢?他的意识如同一条河流,流经此处时结起了冰,冻得他神经猛地刺痛了一下。他一巴掌拍在诸葛渊的大腿上:“……诸葛兄!”

       诸葛渊还在为他讲解心浊纺锤的做法,闻言愣了一下:“怎么?”

       李火旺胡乱找了个话头,下意识想和他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说:“你说你要准备会试,就是已经考出科举了?”

       诸葛渊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失笑说:“只是过了乡试而已。”

       “那也很牛啊!你是第几名?”

       按照李火旺的心素思维,考试就要排名,诸葛兄肯定是年级第一的那种学神。结果就听对方说:“第八。”

       李火旺:“啊?哦,第八啊,很好,第八也很厉害了!”

       诸葛渊看他竟然隐隐有失望之意,也起了好胜心,提高声音说:“这第八是主考官看小生未足弱冠,才把名次往下压了压。你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考场上是常有这种惜才之事的……”

       李火旺一拍双手:“我就说嘛,你可是诸葛兄啊!”将岁岁触手牵到他面前问:“你能给岁岁启蒙吗?千字文、百家姓,我都已经给她喂过了。再往上也不知道该教什么才合适。”

       诸葛渊听了,一时拿不准他是说教过黑太岁识字,还是真的喂她吃书了。但还是爽朗地一口应下:“好啊。不过李兄,你若把岁岁交给小生,她青出于蓝可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这当爹的可怎么办?”

       李火旺理所当然地说:“我有什么关系。她再青出于蓝,还能比你强吗?”

       诸葛渊一愣:“那自然是……”

       李火旺还没听出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大睁着双眼,殷殷地等他说下去。诸葛渊却委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改口邀请他和自己同行,既能游历,又能作伴,最要紧的是能帮他寻觅法器,一劳永逸地遮蔽心素的烦恼。

       李火旺大喜,当即答应下来。两人约定第二天在渡口相见,一起上京办事。

       乡邻们塞了一堆土产,诸葛渊盛情难却,好在有岁岁在,八个触手可以给他举着。更难得的是她伸出触手来时,在场人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让李岁高兴极了。李火旺身边还喂了条狗,叫馒头,背上也可以挂点菜驮着走,左右两边各一袋,保持着狗身的平衡,这样才勉强把东西都带上了,不算辜负心意。

       诸葛渊站在船头挥别众人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会是一条一去不返的路。他不知道自己千里迢迢赶赴幽都,最后却会放弃仕途,当一个街头支摊的说书人;更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成为司命掌中的棋子,生死爱恨都不由己。

       十七八岁的诸葛渊,他看向身边扣弄指甲发呆的李火旺时,想到的是金榜题名那一天,他会穿上和李兄一样的红衣,胸前绑着喜庆的红花,仿佛做了新郎官一般。

       若他是新郎,花轿里的新娘子又当是谁呢?他会与谁拜天地,跟谁结白发,为谁度生死?将来他死了,一抔黄土掩风流,谁该趴在他的棺材上替他哭呢?

        此后他果然为救李火旺死了。两人虽然来不及结兄弟做夫妻,却比世上一切兄弟夫妻更来得亲密。没过多久,岁岁也离他而去,连馒头也没了。李火旺一个人漂泊数年,替诸葛渊实现了抱负。

       这是他成为季灾之后,为复活诸葛渊而做出的第四十八次尝试。事实证明,即便他生来就是大齐人,即便他们相遇相知在年少,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不同。人有求而不得之事,所以铸佛拜神。那么神的执念,又该向谁去求呢?

       他知道,很快他会忘掉一切,他会从头再来,像翻开一本早已知道结局的书。谁让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拥有世上最富足的时间。

       他回到当初相遇的荷花丛里,村落已经荒芜,荷叶也都干枯,而那只不系舟竟仍在岸边。他放舟而泊,自己像条鱼一样钻下去在淤泥里搅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他憋到肺都快炸了、脑袋一片空白才钻出水面,好像什么都忘了就能回到初见的时候。他单手搭上船沿,但是船上没有人,捏上去很轻很轻地摇晃着。他的长发像水鬼一样蒙着头脸,用力抓着已经有些腐朽衰软的船板,声音很低地说:“……抓到你了。”





这篇的灵感是周邦彦的苏幕遮: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dbq马上摸个甜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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